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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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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4 10: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最后一批客人走掉时,已经凌晨3点多钟。赵青青睡意朦胧地倚在门首,入耳是哗啦哗啦从一个房间清脆脆传出来的洗牌声,仿佛无数瞌睡虫拉拽着他的睡意,奔跑不止。



父亲母亲送走客人回屋后,看了眼儿子模样,说,青儿,找个地方睡睡,明天还要早起呢。说得也是,从月初开始,一家人连轴转为他的婚姻忙开了,连日来的忙碌,他感到了疲倦,也让一家人感到了疲倦。不过天亮后把婚姻推向高潮阶段的婚礼,是结束这种疲倦的开端。



找个地方睡睡。父母亲的话提醒了他。



只等着钱娟娟回屋便成为洞房的新房里,当望着婚床上满满当当的被子、被褥、印花床单、绸缎面子、服装鞋袜、铝制水壶、锅碗瓢盆什么的新婚生活用品,赵青青的心绪散乱无序。这些东西,有亲戚送的,有同事送的,也有同学友人送的。它们乱糟糟挤在一堆,一个个挤眉弄眼,似乎互为照应互为纷扰不歇。



赵青青和衣倒在沙发上。眼前身后全是晃悠来晃悠去的钱娟娟身影。













婚期定下来了。是这年的四月十九日。择定婚期的黄道吉日,还是赵青青的丈人——媳妇过门后才能称谓——钱娟娟的父亲上男家择选的。那天,临近黄昏时分,赵家一家人,主要是赵青青父母,赵青青大姐和赵青青四人聚合在一起商量婚期是不是重新调整——女家把婚期掐断在“十一”国庆节。十一太长,赵家想缩短婚期,按理说,改动婚期,需得女家同意方可,所以说是商量——还没到决定的时刻。正商量着,楼下邻居林嫂领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钱娟娟的父亲。钱娟娟的父亲是为女儿嫁奁之物的调整来向男家说明的。这未免太戏剧化了。但它确实是这样,所以钱娟娟父亲的到来为婚期的最后裁定起了决定性作用。虽说包含两家意愿的婚期,具有“公正性”,但钱娟娟心里仍是不悦,不管咋说,婚期最后是在男家择定的,而且是钱娟娟父亲上男家择定的。钱娟娟有些埋怨父亲,说父亲太那个了……哪有女家上男家择选婚期的,除非,除非世上的女儿嫁不出去哪!一般说,大多以女家算定的日期为准。男家的建议只作参考。这条根深蒂固的原则,是他们这地方普遍遵循的婚姻嫁娶法则。虽然有些思想开明的城里人家不遵守这些俗约,乡镇就不一样了,尤其钱娟娟来自三十多公里外的一个非常传统的边地小镇。尽管她脱离了田野泥土的浸染,成为城里医院的一名职业护士。



父亲上男家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她固执地这样认为。






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钱娟娟却故意迟迟拖延着不办理结婚证。原因有二:一、她要把父亲上男家给她丢尽“脸面”的尴尬变成出气筒,气一气赵家,拖一拖赵家。二、阻止和打消赵青青过早觊觎她身子的企图。如果前者是无足轻重泄泄气的一种烟雾掩饰,那么后者才是钱娟娟艺术而巧妙的才情手段。在与赵青青长达七百多天耳鬓厮磨缠缠绵绵的恋爱冲撞时日里,钱娟娟无数次阻止了赵青青进洞房后才能办的那件性事。



尽管赵青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耐心等待着。像一只冬眠蛰伏着的动物盼等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天来临。



这一天终于盼到了。



四月十八日早上,钱娟娟和赵青青从街道办事处领回结婚证回到钱娟娟宿舍住处,赵青青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想干那件朝思暮想的性事。他一下搂住了正在拾掇衣物的钱娟娟细腰,腾出一只手后,麻利地解开钱娟娟的衣扣,手舞蹈似的在她白生生弥满着体香的身体上抚摩。钱娟娟一下愣住了,顺势倒在床上,闭上眼任那只手横行霸道。不知不觉中,那只手大胆的往身体下面挺进时,被钱娟娟猛地拿住了,身体倏地站起来,说不不,等进洞房再……赵青青欲火一下蔫了,收回了手。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白搭。他嘟嚷道,都领结婚证了,还那么……



钱娟娟把办理结婚证的时间锁定在今天上午,有她小小的预谋。她不想把领回结婚证的时间提前,那怕提前一天半时。那样赵青青就会名正言顺闯入进来,一刻不停地闯入进来,进入她的身体,乖乖作他性事的俘虏;那样她苦心经营二年之久的处女防线,就会功亏一篑,洞房花烛之夜所进行的新婚性事,带给人的只会是一杯淡淡的白开水,毫无激动,兴味和神秘。她要这天的到来,新婚之夜的到来,留下咀嚼难忘的婚姻回忆……明天是钱娟娟出嫁的大喜日子,所以钱娟今天就要打点行装启程,回到家人盼等的家乡小镇,体验最后一次女孩儿,然后扮新娘作嫁女,为他人妇,结束一个女孩儿光艳照人的青春时代。













天放亮了。



第一个跑出来报信儿的是鸟儿们。它们轻盈体态扑腾着翅膀,飞掠城市的天空,或游弋在城市街边房前的花草绿丛中;或逗留在地上,制造一串串响亮悦耳的喧叫声。藉着鸟声响亮的背景,天边一朵朵云彩通体透明般跑动起来,把天空拉拽出了蔚蓝色的底色。一切显示着:太阳要露脸儿了,这是鸟儿们啼鸣呼唤的结果。



蓝天白云。是一个好天气。在四月里。



赵青青睡眼惺松,看人看事物就有些模糊吃力。他揉了一下眼,看见了三三两两的人来来往往不停;他揉了一下眼,看见了一字儿排开去的汽车,大大小小十几辆停泊在路边,浩浩荡荡整装待发。赵青青再揉一下眼看清楚一点的时候,一个身着深色西服没系领带的中年男人从一辆红色轿车下来,走到他跟前,说新郎官,恭喜恭喜。赵青青喜不自禁,忙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红双喜香烟,抽出一根喜烟递给男人。男人啪的打燃打火机,燃着香烟。男人怎么会认识他呢?他正想与男人搭话攀谈,大姐一阵风似地找到他,拽着他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换衣服,马上去换衣服,快去快去。



大姑二姑,叔伯舅子来了。二姨三姨来了。表哥表姐、堂哥堂妹来了。近亲远房的来了。平时难得见上一面八杆子打不着边儿脱离五服门槛干系的血缘姻亲,一个不少,一个不缺,该来的和“不该来的”都来了。所谓“宁滥勿缺”。



闹哄哄的人群边上,父亲一边招呼应酬,一边探头往前方张望什么。从父亲焦急的神态看,他好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物出场。



现在赵青青换上一套崭新的藏青色西服,系上红色金利来领带,神神气气出了屋。这套西服是女家几天前送过来的,是度量着他的身材尺码拿到裁缝店订做的,款式新潮,穿着非常舒适合体。穿了新西服的赵青青显出了鹤立鸡群的神韵,所以赵青青一出现,贴了一方巾样大红喜字的轿车很容易辨识他,朝他摁响了热烈欢快的喇叭声,既有向他贺喜的意味又有催唤他上车的信号。



赵青青没有向轿车走去。他朝大姐走去。他看见大姐在那边巷口的路边指挥几个人往一辆小货车装东西。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给女家过礼备下的被褥、被面、床单、几坛米酒、几百斤猪肉、白砂糖和糕点。其中,这几百斤白砂糖,准确说三百斤白砂糖,女家特别提出要用塑料袋包封成一袋袋一斤装的式样。这样的行为,女家解释说,乡下不比城里,城里人吃完婚宴,拍屁股走人完事。乡下人吃完席,还要换家挨户送上一包封糖一包封糕点什么的才算完事。包封白砂糖和糕点不是轻闲活儿,用秤杆约一一斤斤分选后,装包封口。特别是封口,要用特制的机子轧压。那阵子,一家子人为这活儿忙煞了半月之久,手臂弄酸眼也熬红了。



赵青青弯腰拽着一包东西拎起时,被大姐发现了,从他手里夺了过来,说,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要你干活儿,你只要做你的新郎官好了!大姐抹了把汗珠,又说时间不早了,快上车去。



父亲领着两个男人来了。一个老男人赵青青不认识,年龄大约六十多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服,脸上的皱纹特别是眼角的皱纹,像雨后泥泞土路轧压很深的车辙。另一个年龄四十左右的男人赵青青认识,他是父亲单位的一个科长,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懂得些测字占卦之术,单位上的红白喜事,他必到场。平时着装不讲究,今天他着一身灰色西服套装,人显得精神儿十足。显然他是在意此次延聘的。



父亲向众亲戚解释,他说,这是他为儿子的结婚之喜请来的“押礼先生”,全程负责迎娶新娘回家的事务。他们这地方有请押礼先生的习俗,主要针对男家。押礼先生的职责范围:测算占卜出嫁女的年庚八字,男家儿子的年庚八字,把凶兆吉福告知男家,不得泄秘;负责男家礼品完好无损运抵女家和女家陪嫁过来的礼品完好无损运抵男家;男家接亲仪式,时辰安排,中途发生的突发性事变通统由押礼先生定夺。一句话,押礼先生是主持男家接亲仪式的代理人。













新郎赵青青进了钱家的堂屋。



钱家堂屋香案上燃烧着噼剥噼剥的红蜡烛,青烟袅袅的黑香炷。屋角落墙根处摆满一地贴着红纸双喜字的酒坛子,红纸条儿拦腰围束的猪肉块子。屋门口出入不息的人流,表明一切正有序不乱地进行着。



先进屋的两押礼先生对搬进屋里的礼品一一清点,没发现什么差错后,附上一张清单交给钱家的管事人,然后对赵青青交待一阵什么后,才放心出了屋门。



打实说,赵青青和钱娟娟的婚姻是圆满的婚姻,门当户对的婚姻。这圆满的含意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身份对等,一个是工厂技术员,一个是医院护士。当然重要是俩人相互满意取悦对方。另一层主要针对两家扛头户主而言。赵青青父亲是市上工业局主任,钱娟娟父亲是镇上粮管所所长。不过也有一点过不去的门槛:一个在城市,一个在乡镇。也不竟然。这天随着浩浩荡荡接娶新媳妇儿车队开进村里,这道门槛就被车轮辗轧过去了,坍塌了,一个新的亲家关系由此建立和形成。所以当一长蛇阵势的车队从村口排列到钱家大院门口形成一大光景时,整个村子包括镇上轰动起来了。镇上村里凡是有人的地方都跑来看热闹,看稀罕,尤其孩子们,他们一直尾随车队一路跑着、嚷着。



赵青青满屋子寻找着钱娟娟。



赵青青到现在还没见着钱娟娟一面。没见着钱娟娟,赵青青心神不定起来。还不到两天,赵青青就熬不住了。他顾不上会面岳父岳母,顾不上会面钱家其他成员,就游逡在各房间寻找钱娟娟。他去了钱娟娟的闺房,不见;他去了西厢房,不见。他又去了东厢屋,仍不见。咚咚咚的他又过外廊上楼屋,结果还是没有找着。找着见着的是众人递过来的千篇一律疑惑的面孔。这样除了钱娟娟父母的正房,楼上楼下的房间,甚至谷仓耳房什么的,赵青青寻遍了就是不见钱娟娟踪影。后来他是在邻居香花的闺房里找到钱娟娟的。香花正在为钱娟娟扮靓“容装”忙碌着。香花是钱娟娟要好的中学同学,她在城里的化妆品商店当售货员,她熟知各种化妆品的操作和使用。现在穿在钱娟娟身上的这身新娘裙装,是赵青青和钱娟娟一起上省城买回来的杰作。这套粉红色乔其纱衣裙,面料排列疏疏密密精湛的镂空白合花形,衣边和裙裾缀满了金黄闪烁的蕾丝穗子,在一家大型商场被钱娟看中后赵青青付钱买下的,整整八百元啊!衣裙华贵而高雅。



钱娟娟穿上粉红色乔其纱衣裙,配以浓淡相宜的脸部化妆,显出了高贵和美丽。当香花把扮装好的钱娟娟推至赵青青跟前,他简直怀疑眼前的钱娟娟,就是他日思夜想娶回去过日月的媳妇儿?面对这样一个花朵般灿烂鲜亮的女子,他在心里说了只有他听到的话,娟娟,是你吗?我等这一天许久了……



轰,屋外的铁炮响起来了,震得房内的桌椅板凳,屋梁子和窗棂子沙沙的颤抖,像地震后引发的痛苦不堪大地呻吟叹息。



叫饭了!叫饭了!我们快走。钱娟娟拉拽着赵青青的手,往门外跑去,与前来找他们回堂屋叩拜的几个自家婶嫂撞了个满怀。“叫饭”,这是当地的说法,就是女家发亲开始——嫁女儿时辰到了。接亲的众人这时已准备停当。顺便插一句,按村里规矩:接亲的人和发亲的人在约定好的时间吃罢女家备好的酒席后,女家发亲仪式才正式开始。



村人一年中要过的传统大节是端午节、中秋节和大年。现在他们还保持这个传统。男婚女嫁,虽不是什么大节,却赛过大节,是村人最隆重、喜爱积极参与的“大节”。村上哪一家有了喜事,全村人倾巢出动,一个不少地来帮忙做事。帮忙做事,是村人最大的贺喜。



午时正点,三声铁炮响后,唢呐吹“天地交泰”,钱家出嫁女儿的仪式开始了。此时可以看到从院门口至堂屋前人山人海中悄然让出一条宽敞的走道。被众人环绕的这条走道,受阳光的直射,正发出温馨灼热的光芒,把众人死死吸在那里。那是新娘的出阁之道,告别娘家的分别之道和迈向新生活的希望之道。它静静躺在那里,满怀喜悦地等待着新娘美足的亲吻和爱抚。



堂屋钱家祖宗神龛前,第一个跪地叩拜的是钱娟娟。钱娟娟膝头跪着草荐,朝神龛叩了三个响头,向父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站立一旁。接下是赵青青。只见他膝着草荐,照例向神龛和丈人丈母叩拜了三个响头……仪式完毕,钱家把陪嫁的嫁物品一一从屋里拿出来,小山一样码放在院子里,然后同样把一张礼品清单交给押礼人,押礼人清点后,吩咐一件件搬运到车上。



再接下是新娘出门。



新娘出门时,铁炮再一次炸响起来。



钱娟娟是被钱娟娟的弟弟背出门的。香花近身打着一把新红伞为新娘“遮凶避邪”。在晌午这个时刻,在撒满了一束束四月阳光的院子里,在这条白白净净刺人眼眸的走道上,顺序绘制了一幅新娘出阁美丽图景:唢呐袅绕,走在前面稍远的是新郎赵青青,其后是新娘的弟弟背上的钱娟娟以及侧身为新娘撑伞的女傧香花不紧不慢向前移动的身影……













赵青青和钱娟娟乘坐的红色桑塔纳“婚车”红光熠熠,绚丽夺目,夹在徐徐行进的接亲车队中显得很是抢眼,气派与浪漫。



山区处处浸透着无限扩张的绿油油。这种“绿油油”美味,可口、吸人、撩人心魂。吸着、吸着,猛不丁使人蓦然打颤,滋润肺腑。吸着公路旁车窗外金黄灿烂的油菜花和麦田不断送进来的绿油油,赵青青和钱娟娟心潮涌动,爱意绵绵,手禁不住抓挠了一把空中。



这种抓挠的快意很快就消失了。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使坐在后排的俩人一个激烈趔趄,差点撞上面前的座背。刚才使他们遽然停车的前面那辆车,这时稀稀拉拉羊屙屎似地下来一些人,还有后面跟上来的人,围聚婚车,扬手口嚷。赵青青正想发话,轿车司机,这位抽赵青青喜烟的司机,后来他才知道他是市长的专职司机扭过头来,对赵青青笑了一笑,说他们要给你俩出节目。他们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么个滥习惯,在接娶新娘回家的路上,接亲的人,主要是小伙子们,就会即兴编排一些难为新郎新娘的高难度“节目”。类似于闹新房中的经典鬼把戏。



他们现在编排的这节目就是“新郎背新娘过桥”。



新郎背新娘过桥,是当地接亲程仪里保留的一个传统节目,理由是新郎背新娘过桥,有“过河不拆桥”的意味,表示新郎新娘永不变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变,赵青青一点准备也没有。现在横亘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只有一孔桥洞的石拱桥,三丈长左右,走过去费不了多少力气。问题不在这里。他用眼力搜索着押礼先生,希望此时他们来干预。干预的目的就是使节目搁浅或改变“方向”。当看到两位押礼先生被人友好地截留不能动身,赵青青明白了。他只有应诺做节目的份儿了。背自己的媳妇儿过桥也不是掉价丢脸儿的事。背就背呗!赵青青二话没说,他伸手拽着新娘出了车外。蹲下身,把一个宽阔结实的脊背夸张地对着新娘。新娘知会新郎意图,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她站在新郎脊背前,不知如何是好?没等新娘作出反应,新郎反手楼住新娘腰间,用力往身背上方贴靠攥牢,完善过桥前的肢体就绪备战准备。就着众目睽睽的人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失得体的表演,新娘钱娟娟显得有些不情愿,参与配合就不十分积极到位。甚至反抗新郎和众人的行为。尽管周围看热闹的人喊叫声不停——觉得气氛渲染力度不够,有人竟然敲响了锣鼓和钹。后来赵青青背新娘过桥得以顺利进行,得益于一个中年女人的帮助。眼看钱娟娟不配合,节目表演难已下去时,一个中年女人,一个肥胖胖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趁新娘不留神,玩笑似的拍了一下她的秀腚,轻轻往上一提,就把她提到新郎背上去了。



这一关算过去了。赵青青嘘了一口气。



车队向前驶着。四月的山区空灵、静谧、宜人,气流透着清新,像芬芳的奶汁抓挠人的嗅觉,一激灵一激灵的停不下来。有人哼唱起了歌,因为哼唱,听不清歌词,被迎面的风一吹,像被撕碎的布片七零八落。



车开出没多久,一座桥又变戏法似的现了出来。还是一座石桥。除了洁白如玉光滑平整的桥栏、桥墩,跃入眼帘的是桥堍右侧竖立的一块瘦窄青石板,被红漆漆过钎子凿凸的“鸳鸯桥”三个字鲜艳醒目。车子忽地在桥堍面前停下,好像司机知道要在这个位置停车似的。先过去的两辆车这时也在桥那端有一搭没一搭鸣着喇叭,暗示着什么。



这伙人怕是要闹一闹。不光司机清楚,新郎新娘也知道。钱娟娟团身抱紧赵青青,因了上一次的遭遇,她有点惊慌失措说,我不去,我不去,管他们什么事。赵青青没说话,他用手拍了拍钱娟娟,好像在说,有我在,没事没事。他算计,这一路十多座大大小小公路桥,如果都照此一番背新娘过桥,照此一番表演,这不是累垮人才怪呐。体力和时间不允许这么做。话又说开了,这些人都是下柬子请来贺喜帮忙的亲朋好友,有脸有面,不能得罪呢。赵青青冥思苦想一个“周全”的办法。“办法”没出窍,遂被一双双伸过来的热情洋溢的手拿捏着,攥牢着,然后被友好地推搡到钱娟娟跟前,嚷嚷开了,新郎背新娘!新郎背新娘!见他们半天没动静,嚷声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腔调,啊,不能失信。新郎失信,把新郎扔进河里;新娘失信,把新娘扔进河里……话里明显带有一点胁迫的成分,这是新娘钱娟娟万万不能接受的。她怒不可遏。她松开赵青青的身体后,她的眼眶里有了泪流的痕迹。赵青青去拉拽钱娟娟的手,有把节目表演继续推进下去的意图。钱娟娟啪的打了一下他的手,拒绝了他的意图,说,你爱背谁背谁去?我不干。赵青青窘迫极了,他埋首说,你小声点,别当真,他们是说着玩儿吓唬人的。



赵青青再次拽钱娟娟的手时,钱娟娟挣脱着他的手,仍一脸怨色,不干,就是不干。



路上来往的汽车,驶过这里时,引得车里的一颗颗脑袋不时瞅西洋景似的朝这边张望。钱娟娟站在青石板一旁,执拗地不肯配合赵青青。场面一下子僵住了。情形说不准新娘是让新郎背过桥呢,还是不让新郎背过桥。这当儿,刚才拍打过钱娟娟秀腚的那位中年妇女朝她走过来,钱娟娟见后遂把后背转向了她。中年妇女止住了前进,笑笑折身回去了。



闺女,让我给你说说。中年的那位押礼先生急急走过来,他想这时候或许他是唯一能解决问题的人。后来证明,钱娟娟同意并主动配合赵青青把这个传统表演节目圆满做好直至结束,中年押礼先生是起了一定作用。最后把这个节目圆满搞定,不是中年押礼先生,是沙木。沙木,新郎赵青青的同学,请来贺喜的嘉宾,这个城市的电视台摄像记者。



沙木刚从外地采访结束赶来。他驾驶摩托车突突突赶来,为的是赶上拍摄婚礼现场——他已错过新娘出阁拍摄。



一溜下车,他就扛起一大坨黑黢黢笨重的家伙,大声武气说,不背新娘过桥,我摄谁去?要知道,那时电视台刚刚建台,摄像机没像今天普及,深入寻常百姓人家。在当时仍属奢侈品,稀罕物件。拥有它是一种身份、地位的像征。



这时候新娘钱娟娟还没无动于衷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她是冲沙木手中这台摄像机而改变态度的。



钱娟娟摩挲摩挲了一阵光滑黑亮的摄像机身,喃喃说,摄进像,能拿到电视台播放吗?她被自己这个新奇而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行啊,怎么不行呢。沙木怔怔,笑呵呵说。



我正要搜集这方面的素材,制作一个地方民族风土人情专题片,向外界推荐展示呢。沙木很职业性的介绍后,继续说,不过,你们的服饰得改变改变。他比划一下身上的衣装。



只要钱娟娟愿意,赵青青当然也愿意。



怎么忘了呢?被城市异化了的钱娟娟按理说是布依族人,她是随了母亲的汉族族籍。父亲是地道的布依族人。



到哪儿找这身民族服饰?说到服饰,俩人愣住了,不知从哪里借到。一切来得突然。太突然了。



为了观看这场有意义的民族婚俗表演,有人在动脑子了。动过脑子的人说,有了。附近人家可以借到。于是就有人分头去借找。



还别说,老天也还有遂人愿的时候,民族服饰居然给找借到了。男装,是那种山里男人常着的褐色土布对襟短衣;女装,是那种山里妇人家常穿的蓝色土布无领右衽大襟,满身还缀上精美的马尾绣和围腰链等图案的围腰饰物。饰物和银饰只在节日里佩戴。这是典型的山区布依族人的装束,穿上它们就可以复制出一场古朴雅致加现代渲染的布依民族婚俗表演。



一套服饰行头改变一个人变化模样。



赵青青、钱娟娟模样变了;新郎新娘模样变了;婚俗的特质变了,婚俗的口味变了。随之而来的新郎背新娘过桥的即兴乍起的作秀表演,演绎成一场别开生面富有浓情民族特色的婚俗展示……



起驾!



那年四月太阳很好的一个下午,沙木操起他手上的那台黑黢黢笨重摄像机,正式开机拍摄了。



画面一:身着布依族男装的新郎蹲下身,倾斜着他阔而结实的脊背,双手一动未动的反伸在肋边,形似短跑运动员等待发令枪起跑时的姿态。不同时,新郎频频转动脖颈,不时对摄影师、围观的人们、包括大山树木、庄稼田野、汽车马车等送过来一缕缕温馨的笑、开心的笑、灿烂的笑。而身着布依族女装的新娘,是他唯一笑对的中心。



画面二:桥面上,新郎崭新油亮的皮鞋,踩在锣、鼓、钹、唢呐、笙管纠缠一起响遏行云的响器声中,一小步着一小步行进。脚步欢快而坚实。身背上的新娘像熟睡酣甜的婴孩,一动未动。一块遮头挡面的红方巾,鲜艳艳活泼泼的,盖住了与外界的联系,挡住了人们的渴望;招摇着、神秘着,勾起了无数双眼睛的聚散离合……瞧不见面容,这些眸子明智地选择了扫视新娘的身段,新娘身段弓如一团蓝色的棉絮;勾人眼眸的是新娘浑圆乖巧的秀腚,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晃动中,像两只此起彼伏的漂亮花皮球。



画面三:响器声喧器尘上,人杂声笑闹声波起浪涌。这个光景的形成来自新郎现在时的“行头”:新郎胸前挂着一个军用挂包,头罩一顶蔑编的草帽。军用挂包明显很陈旧了,洗得发白的布面褪尽了原有的本色,一只布条搭扣儿耷拉下来,另一只布条搭扣儿掉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挂包随主人的走动拍击着前襟,发出撞击衣物嘭嘭的响声。挂包里或许盛有东西,铁质的?木质的?石块砖头?不得而知。罩在头上的草帽,成色要新一点。帽沿大半显白可以说明。如果说这是背新娘民族婚俗中必不可少的细节点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是几个促狭鬼鼓捣出来的小插曲。



我们重新描述一下。



那当儿,正当新郎背着新娘幸福的走着,甜蜜的走着,顺畅的走着,人圈边儿突兀跑过来一个人,新郎没愣过神儿来,脖子上就套上了一个黄挂包。这个时刻,他是不能发火的,而且还要面呈笑意。促狭者这样解释,挂包象征包袱,喻指新娘,就是说不能喜新厌旧,永远把新娘牢牢挂在心上。如此云云。另一个如法炮制的促狭者给罩在新郎头上的草帽诠释的说法,草帽是上天赐与的吉祥物,象征遮风避雨,同舟共济,白头偕老,喻指……,如此云云。皆是美好的象征,皆是美好的说词。总之,一件“行头”,即使是一件破烂陈旧的行头,附上的是永远美好的祝福。



欲说两件“宝物”特别惹眼之处,有人发现是那顶半旧蔑编草帽沿边上的红颜色“为人民服务”四个楷体大字。字面油漆虽经日晒雨淋,年代久远,仍清晰可见。



画面四:民族婚俗表演结束。画面久久锁定在一块凿有“鸳鸯桥”三个斗大醒目字面上。









相关链接:××市委简报行文处,一行醒目黑体标题赫然入眼:






关于赵正东同志用公车为其儿子大操大办婚事的处理意见






近日,市工业局办公室主任,局党组成员赵正东同志置市委市政府三令五申下达的禁止用公车为其子女及其亲属操办婚事的决定于不顾……鉴于赵正东同志利用职务之便,调用十余辆大小汽车为儿子大操大办婚事在社会上群众中造成一定负面影响,本着批评教育团结的原则,决定给予赵正东同志记过一次处分的通报批评。
发表于 2012-1-4 13:2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文章了
发表于 2012-1-4 16: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真的很好哦
发表于 2012-1-4 18: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喝彩,真是一篇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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